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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干啦,你随意。

#楼诚#【世界以痛吻我】第二十八章·换柱

第二十八章·换柱

    明诚的状态一直没有恢复到回国前精力充沛的样子,烟缸虽然觉察了,却出于信任不去多嘴,只等他自己调整状态,甚至还交给他一部分吸收和考察新人的任务。

    说到底,明诚也不过是个半大孩子。他再努力,再聪明,也不过是个二十出头的孩子。在和平年代,能好好完成课业已经足够让家人满意,若再有点自给自足自力更生的本事,几乎都可以说值得骄傲。可现在,他要承担的却是完全不同的东西。

    

    一周后,烟缸在花店隔间整理情报,明诚拎着一个黑色的小包急匆匆走进来。

    「你——」

    「看这个。」明诚麻利的从包里掏出一沓报纸,三两下抽出一张来,「哗」的一声在桌上铺展,然后用手指准确的点在报纸边缘的一个位置,看也不用看的复述出了那条新闻的内容:「这里说,国民政府对鄂皖一代的封锁令造成大量难民南迁,有可能影响到周边国家。」

    说完,他将这张报纸扔在一边,又抽出另外一张来,依旧看不也不看的指着某处复述道:「这里说,蒋介石进一步加强禁封令的执行,三天内收缴粮药五车。」

    「还有这里——」明诚伸手去翻报纸。

    「你想说什么?」烟缸冷冷的看着明诚,打断了他的展示。

    「我们的任务是不是失败了?」他皱着眉头说道:「我送回去的支票,是不是有一部分换了粮食运到封锁区?蒋介石收缴的——」

    

    「我们的任务没有失败。」烟缸再次打断他:「我们的任务,就是按照要求,把对的东西,在对的时间,送到对的地方。你完成的很好,我们的任务没有失败。」烟缸意味深长的看了明诚一眼:「我们只是整个行动的一环,不可能,也不应该知道它的全貌。私下推演尚可,拿你猜测的结果来问我——明诚同志,你是第一天参加地下工作么?更何况,你拿的这些报纸,压根就不会真的派什么靠谱的记者去他们口中的大东亚,他们也是扑风捉影相互借鉴罢了。」

    明诚深吸一口气,依旧没有放弃,他甚至有点挑衅的看着烟缸:「那笔钱数字不小,我在上海停留了整整一周,不可能对它的流向毫无察觉一无所知。」

    

    烟缸看着他,半晌才勾起嘴角笑了笑:「你想知道什么?」

    明诚皱眉:「是不是真的?」他指着那条新闻。

    烟缸想了想说:「算是。」

    「?」明诚疑惑:「什么叫算是?」

    「关于这个任务,我也只知道一部分。」烟缸缓缓说道:「但是就我掌握的情报来看,」她深吸一口气,「确实是失败了。不过——好消息是,这是一场我们承担得起的失败。」

    明诚苦笑:「这算什么好消息?那批被缴的,」他哑着嗓子说,「——粮食,真的是我们的么?」

    「唔,确实是。但不是被蒋介石缴获了,而是二十四团。」烟缸拉开地图:「你知道驻守在襄北的二十四团,他们原本是为了牵制我们在襄江以南的人马,但是前几天我们在更南边的地方发现了日军踪迹。这也不奇怪,日军在东三省已经把胃口养大了,他们必定在想法设法的创造速战速决的机会。从这里 ,」她在桌角的地图上指了指,手指划过被西方强盗霸占的广州南部,停在了襄江以南,「绕到——这里,压根不是什么难事。」

    

    「那——」明诚心跳加速,他不知道自己在害怕什么,不,他十分清楚自己在害怕什么。

    「三分之一。」烟缸给出了准确的数字。

    「我是想问,」明诚听到自己吞咽唾沫的声音惊天动地,他眼前的一切都轻飘飘的,只有一个数字和一个人名是实在的,「为什么呢?为什么就会,这样呢?我们在上海的同志,在南京的同志,在——」 

    「这不是你我该说的话,」烟缸及时打断了他,「你的任务完成的很好。其他事情自有部署。」她顿住,认真的看着眼前的年轻人,「你今天到底怎么了?」

    

    他怎么了。他不过是和他敬爱的哥哥,走在了相互背离的路上。

    明诚脑袋里嗡嗡作响,他一眨不眨的盯着那张法文报纸,上面的照片模糊不清,文字也遮遮掩掩。可他知道,大哥和这件事有关系。

    那段时间异常忙碌的大哥。那天在和平饭店,那个看起来并不和善的军需官。这都可疑,到但最终让他确定了的,还是当时坐在大哥旁边的,他觉得最可疑的,那个看不出来历的王成栋。

    那天他就已经觉得奇怪了,那人身上没有明显的职业痕迹,一切都平平常常普普通通,让人半分端倪也瞧不来。最重要的,最重要的是——大哥和他时不时会有一些隐蔽而默契的交流。这种交流说明他们在共同完成一件事情,说明他们有共同的身份,说明他们了解,并且配合对方的身份。

    

    明诚回到巴黎这几天,远离事件中心,努力回忆当时的细节,反复推敲,甚至翻了很多旧报纸和资料,居然在零零散散的信息中,翻出了一个少年王成栋。

    也算是明诚运气好,记性好,眼力也好,再加上方向明确,更重要的是,这人竟也曾经在法国出没过很短的时间,所以才露出那么一点端倪。

    他那时候用的并不是「王成栋」这个名字,从明诚找来的照片上看,他当时还很年轻,板着脸站在一对看起来颇有地位的中年夫妇中间。明诚又顺着这个名字查,果然翻出不少东西。

    这个名字最后一次出现是在南京,那时候,第八期军官训练营还剩五天开课。

    

    明诚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那段时间他寄给大哥的信漏洞百出,连他自己都看不下去,放到现在他宁可撕碎了吞到肚子里也不敢拿给大哥看。可是当时,大哥居然一点也没有怀疑过他,问也没问过一句。真的就这么沉迷于书本么?

    还有大哥手上的枪茧,已经不算坚硬就只剩下顽固了——没有一年以上是磨不成那个样子的。

    他敏锐的反应能力,他欲盖弥彰的经济学学生身份,他和王成栋隐秘的默契。

    大哥是「那边」的人。他没有埋头读书做学问,他也在战斗。

    这时再回想明公馆这几天,明诚不得不面对自己可能已经暴露了的事实。他不确定,也不敢侥幸。

    

    明诚舔舔嘴唇,烟缸耐心的等着他给自己一个解释。

    那个任务的失败,到底跟自己,跟大哥,有没有干系?如果有,他该不该把一切说出来?如果没有,他还能不能装作一无所知,继续在这条路上走下去?

    那个人是他的重生,他的启蒙和他的明灯。可此刻,突然成了他的犹豫不决,他的仓皇失措和他的魔障攻心。

    

    「我——」明诚听到自己的声音,这短短的半分钟里,他居然已经让自己的语气显得既平缓,又凝重,「我只是担心。毕竟我带回去的那张支票,几乎是我们忙了一整年的成果。」

    烟缸看着他想了想,点点头:「前两天你憋在心里我还怕你状态调整不过来,今天既然全都说出来了,就不要再捂着了,想开一点。」她没有起疑。

    「嗯。」明诚甚至笑了一下。

    然后他转身离开了。一步一步,不紧不慢的,平静的,走出了花店。

    只有他自己知道,那叫做落荒而逃。他不知道该怎么做选择,他放任自己,他没有去想对错,没有去想结果,也许还带着对大哥无条件的信任,总之,他任性了。

    五岁以来的第一次。

    

    明诚的心事越来越重了。可他一直就是个心思很重的人,把什么都看在眼里,却总是不说出来。尤其这次更是一件压根没法说出来的事。但同时,他的任务完成的更加漂亮了,几次接头都丝毫没有破绽,事情做得滴水不漏。

    只有他自己知道,他在逃避什么。随着秋天过去,冬天到来,他甚至有点害怕遇到节日,要给家里去电话。他不知道自己该盼着大哥在家还是盼着他不在。他的信也越写越短,大姐担忧的问他,是不是课业繁重,没有时间,他不知道怎么回答,又敢让大姐听出破绽。

    这太累了。

    可就连这样,都没有让明诚下定决心。他既没有去和大哥摊牌,也没有同自己的上线透露一星半点。关于那次任务的猜想和假设,他牢牢的埋在心底,恨不得盖一层又一层的土,再跳上去踩几脚。他宽慰自己,没有证据,都只是猜测,确实不应该说出来。可是他没办法让自己停止去想,大哥到底是对付日本人更多,还是对付他那些远在国内举步维艰的战友同志们更多。

    

    大哥总是对的。他敏锐聪明,博学包容。可是这一次他还是对的么?或许就像他曾经教导自己的那样,不要总是想对错,尤其不要总是想别人的对错。但是大哥又怎么会是别人呢。好吧,对和错都不是绝对的,可是现在,他们已经完全站在了两个方向,就年初,他每天要走过的那条街巷,在那死了一个同志,一个老师,一个引路人,他身上的子弹就来自那个「另外的方向」。他们要相互杀害啊。没得逃,没得避。

    

    所以,当烟缸带来那个消息的时候,明诚几乎没有考虑就选择了服从。

    

    年底,明镜收到明诚来信,说要交换到另外一所学校读一年,打电话可能不会很方便,但是会定期来信的。请大姐放心。

    

    这兵荒马乱的一年结束时,明诚已经背着自己的行李,踏上了莫斯科的土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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