虫子

我干啦,你随意。

#楼诚#【且歌】·短篇完结

且歌


献给隔山灯火大大


警告:勉强算是世界以痛吻我的AU(时间线都用了那个的设定),只是当时阴差阳错,大哥没有捡回阿诚;所以阿诚有OOC短篇完结


1.行路难


    一九三六年十一月初。深秋。

    上海不在雨季,雨却一直下个不停。人心惶惶。

    

    明楼收了伞,走进茶馆,径直钻到包厢坐下。

    有任务要对接,且合作对象尚未明朗。明楼不喜欢打没有准备的仗——疲于应付的日子谁都受不了,哪怕他应付得还不算差。

    他揉了揉太阳穴,又在头疼了。

    

    一杯茶没喝完,门扇一声响动,明楼抬头看去,掀帘子进来的居然是武陵。

    明楼吃了一惊——他们合作过,因为工作性质的原因,怎么都算是生死之交了——这个人的级别很高啊。看来这次的任务不会简单。

    

    但是——明楼无语的看着自己这位估摸着已经到了知天命年纪的同志——他把自己打扮得像个耍猴的。于是明大公子张了张口没问出别的,先忍不住奇道:“怎么穿成这样?”

    武陵冲他嘿嘿一笑,右手扯了扯不知哪来的绳子,居然真有只小猴儿从他身后窜到他肩头蹲下,他这才回身关好门,慢悠悠的坐到明楼对面。

    “什么任务啊,劳动您亲自跑一趟,多危险。”明楼试探着埋怨道。

    武陵弯弯嘴角,拿了桌上摆的花生仁递给小猴儿,这才轻声说道:“怕别人交代不清。这不是三言两语能交代清的。”

    这个人总有一种不紧不慢的气质,好像没有什么任务是他不能妥善完成的,连带着周围的气氛也都缓下来。这是地下工作者们少有的气质,或者说,这是只属于那些胸有成竹的,上了年纪的人的——两个条件缺一不可。

    

    “那您请讲。”

    武陵端起茶碗喝了一口:“得去救个人。”

    “救人?”明楼奇道。去哪里救?救什么人?对他们来说,杀人反倒更容易,救人的代价和成本都大得多。

    武陵轻叹一口气说道:“前几天救国联合会发了文章,又在喊联合抗日的事情,怕是戳到了一些人的痛处。民间声浪一波高过一波,那位蒋先生几乎没办法继续装聋子了。你说,他们会怎么把这股浪潮压一压呢?”

    明楼冷笑:“压?从去年冬天到现在,在《救国运动宣言》的影响下,半个多月里成立了上海文化界救国会,上海妇女界救国会,各大学教授救国会,大中学校学生救国会,他们看不到么?听不到么!既然是浪潮,怎么压得住?潮水是世界上最温和,但也最不可逆挡的力量。”

    “孩子,他们确实听不到,也看不到。”武陵微微一笑,缓缓摇了摇头,像是想起了什么遥远的故事:“谁不是只听自己想听的声音呢。你觉得全世界都在喊联合抗日吗?其实也没有。你不曾去过西北,算了,不说西北,其实黔、桂离上海也不算太远,但是那有很多老乡,根本不知道自己是中国人。他们甚至没有城镇的概念,又怎么会有国家的概念。东北,华中,对他们来说,由哪个政府哪个国家来掌管,又有什么差别呢。我们的国家大,土地广,人民多——真的是这样么?地图是会骗人的。我们只是沙子,每一粒都和另外一粒有清楚分明的距离,一万粒沙子也堵不住一道细细的暗流。当日本人把这场侵略战争当做国策的时候,明楼,我们还在这里讨论要不要联合,要不要抗日。五年前,日本人已经在我们的土地上杀害了我们的人民,可是直到今天,我们的政府,甚至还没有对这个国家宣战。”武陵的语气一点也不激烈,他身上那很容易被当做迟缓的气质熠熠生辉,他把一个字一个字都咬得很清晰:“我为什么回国?因为她有难。我不敢说救她,我回来陪陪她。”

    武陵成功的把自己说到鼻酸。

    连明楼都不清楚他的底细——他四年前从犬马声色的巴黎假死脱身,借机斩断之前的一切人际往来和党内关系,回国后启用数年前就开始伪造的新身份,活跃在西北,黔桂这样常年游离在政府管辖之外的边缘地——可以想来的艰苦卓绝——是最糟明楼等地下工作者们嫉妒的苏区联络员。

    新代号,新身份,新工作。他有时也说不清自己是为了什么。

    

    明楼默不作声。

    “是我失态了。”武陵抱歉的说道:“其实很多事情没有这么复杂。我们做好眼前的,形势总在变好。”

    明楼点头:“您请直说。”

    武陵很快调整好自己,端起茶杯喝了一口:“救国联合会的成员不算少,而且大部分都在文化界有些地位,甚至不乏政府官员。没有人敢明目张胆的搞暗杀。但是我昨天接到线报,救国联合会委员之一的史初先生,被青帮一个小头目跟踪,已有两天。”

    明楼几乎要摔茶碗了:“青帮?二七年的大屠杀就有他们的身影。”

    “青帮在上海的影响力不容小觑,虽然高层将门面装点做得滴水不漏,但是我们都清楚街面上的流氓地痞为什么那么多,他们的胆子怎么那么肥。史先生是上海妇女界救国会的理事,有胆有识不错,一向巾帼不让须眉也不错,但这次,我想她需要帮助。”

    明楼蹙眉想了想。这事情想简单了肯定不值得武陵跑一趟,但是想复杂了又实在很让人为难。他不是很有把握,干脆闭紧了嘴巴。

    武陵见他不接茬倒也不急不气,低声说道:“不用想太多,明楼,一个聪明人,最要学会的,反而是把事情往简单了想。保护史初先生,借这件事向青帮传达我们的态度和决心,就这样。二七年的事情不能再来一次。”

    

    明楼低下头想了想,在心里盘算着可能出现的问题和需要做的准备。半晌他抬起头看着武陵说道:“我知道了。我需要您的那个内线。就是——”

    武陵点点头:“这是我今天出现在这里的第二个原因——这个人本来就是要交给你的。只是他还没有正式入党,你顺便考察一下,以后他就跟你了。”

    这实在不合程序,明楼一头雾水,也不绕弯子,直接问道:“他的身份有什么特殊么?”

    

    武陵从怀里掏出一封信递过去:“明楼同志,这是他的档案。在他通过你的考验之前,我不会用任何自己的判断来影响你的决定。你可以要他,自然也可以不要。这次的任务要小心。保重。”他起身,微微点头,然后毫不留恋的开门出去了。

    半分钟后,窗外传来耍猴人特有的口哨声。那声音越来越远,明楼看着手里薄薄的信纸低头沉思。

    

2.蝶恋花


    明公馆。深夜。

    明诚从窗子翻进明楼的卧室时,卧室主人一点也没惊讶,甚至颇为欣赏的看着他利落的身手,还在心里评估了一下落地的动静,感觉自己要睡着,大约是不会被惊醒的。

    明诚轻手轻脚的落地站稳了,一抬头对上斜靠在床头的模糊身影,他战略性的挂出一个友好的微笑,低声说:“明先生,我是青瓷。失礼了。”

    明楼借着月光打量明诚——他就站在窗口的月光里。

    在茶馆时他就已经读过了明诚的档案,信封中只有轻飘飘两页纸,用刻板书面的语言,记录着这个年轻人在这世上活过的二十五年。

    “晚上好,”明楼压着声音:“形势所迫,没有关系。”他站起身,拉过外套披上,走到窗边,把自己也暴露在月光下。

    明诚领情,微微颔首。

    

    “讲一下你知道的情况。”明楼第一次在自己的卧室里用这种公事公办的语气说话,自觉有点滑稽。

    “是。我帮叶先生打理着八仙桥的——”

    “叶先生?”明楼打断他。

    明诚顿了顿,小声说:“叶焯山。”

    明楼审视的看着他:“青帮通字辈里,这一位可算得上作恶多端了,他倒很信任你?”

    明诚了解他的意思,解释道:“我读过几天书,身上没有流氓气,他喜欢我跟在身边。”

    明楼追问:“是十五岁之前读的么?”

    明诚愣住,十五岁,这是一个暗示性很强的词语,是他波折颇多的生命的分界线,这个问题还真是让人心碎。明诚缓慢而坚定的摇头:“不是的,先生。”

    

    确实是那个孩子啊。

    明楼背过身,困难的完成了一次深呼吸。

    那两页藏了太多秘密的档案早已经被他牢牢记住,然后变成灰烬。现在档案里的人就活生生站在他身后。

    他无论如何都不会忘记,自己打开信纸,第一眼就看到“明公馆”这个极熟悉的字眼时,是什么感觉。

    原来是那个孩子啊。

    

    他惦记了将近十年的孩子。

    

    当年,明公馆的仆人桂姨丢了孩子,大姐听说了也帮忙找过,可这个不到十五岁的孩子就好像凭空消失了,杳无音讯。然后不到半年,桂姨放弃了寻找,谢过大姐之后,离开了明家,回到乡下。

    他那时候就觉得奇怪。

    桂姨从不让她的孩子和明家有过多的接触,所以他没见过几次,对这孩子唯一的印象就是沉默寡言,眼珠黑亮。

    一个十五岁的半大孩子,不可能出个门就走丢,要说是自己跑了,又为什么呢?

    桂姨虽说只是明家的下人,可大姐绝没有亏待过她,养一个孩子的经济能力肯定是有的,能吃饱能穿暖,他为什么要跑?他跑了,有没有想过自己如何谋生?谁会收留他?

    何况,连大姐都找不到人,分明是他故意不想被找到。为什么这么迫切的要逃离桂姨?

    又如果他不是自己跑了,那么十五岁的男孩子,谁有本事把他从家里带走?

    还有桂姨。养了十几年,找了不到半年就放弃了,她就不担心他么?她竟一点也不牵挂他么?还是有什么不得已的苦衷?或者不可说的秘辛?

    

    明楼心里放不下这件事,于是跑去他们住的贫民窟,问邻居,问路人,问所有他能想到的,也许知道实情的人。

    桂姨在外面表现的再正常,也总有值得怀疑的地方。

    于是一切真相大白,明楼得到了答案——那个孩子被虐待了将近十年。

    他的追问不止完了半年。

    整整晚了十年。

    

    这件事困扰了明楼很久。

    直到他读完国中,去外地读大学。越是见过了一个人要在这世界上活下去可以有多么难,他就越是知道一个孩子在乱世中有成百上千种死法。

    他能分清责任和义务,也并不以为自己该拯救世界。但是他对这个孩子有难以言说的愧疚,他不止一次的想过,这个孩子还受过什么他不知道的苦?他不信任明家么?为什么没有向大姐或者自己求助?他还活着么?

    这个孩子是他正义感和责任感最旺盛的时候,硬生生楔进他胸口的一枚钉子。在离他这么近的地方,发生着这样的事情,而他毫无知觉。

    他甚至想过,假如自己知道了,会怎样帮他,会如何救他,要是投缘,他一定会真正把他当做自己的弟弟,照顾他,教养他。

    也都只是想想了。

    

    现在,那个孩子就站在他身后,身材挺拔,眉目清秀。和他遥远记忆里远远看过去那沉默寡言的样子差了太多,和档案里那个八面玲珑的面孔也出入不少。没有一丝杀人越货的黑帮气质,说话很有礼貌,看起来就像一个“正常”的年轻人。

    明楼再开口的时候语气温和了许多:“难道是进了青帮之后读的书?”

    明诚似乎没想到对方会揪着这个追问,迟疑道:“我么?杜先生最敬读书人。上有所好,下必甚焉。叶先生见我有些资质,就让我去读了几天。是我运气好。”

    他居然还觉得自己运气好。

    

    明楼转过身来,明诚没比他低多少,于是明楼的目光一下就撞进了他的眼睛,那双漂亮的大眼睛在月光下闪闪发亮,眼底好似装了一整个宇宙的星星。干净又漂亮。

    “你继续说吧。”明楼没有把自己的情绪泄露一丝一毫出来。

    “叶先生在八仙桥有一间舞厅,是我在照看。四天前,有一个小兄弟不小心听到了两个客人的对话,有些古怪,还以为是针对舞厅的歌女,于是讲给了我,我觉出事情不对,顺着查了查,就查到了史初先生这事。被派去跟踪她的是顾嘉棠的人,到今天已有三天。”

    明楼看了他一眼,这段话里水分太大。这种消息来源傻子都不会信。明诚看起来可一点也不傻——所以他在糊弄自己,并且明目张胆的糊弄,大大方方的糊弄——可明楼不耐烦分析了,对这人的谨慎和不信任也十分不满,于是撇嘴说道:“不用跟我解释消息来源,就说你是否已经证实,能否为你提供的情报负责。”

    明诚一脸诚恳的点头。

    明楼说:“好。那依你判断,他们要做什么?”

    “看他们想要什么了。”明诚说道:“若是绑架勒索,踩点也就三天。若是威胁恐吓,跟上一两周也是有的。”

    “暗杀呢?”

    明诚愣了一下,摇头道:“不会的明先生。救国联合会现在被很多眼睛盯着,没有人敢搞暗杀。假如真的是,那她现在就很危险,时刻都很危险。”

    明楼点点头道:“不错。”他看着明诚说:“那你说我们现在怎么做。”

    明诚微微一笑,连带着整个面庞都生动起来:“我可以带您去见顾嘉棠,您敢么?”

    

    整个上海的青帮势力如今已经划分明确,杜先生是当之无愧的鳌头,而叶焯山和顾嘉棠与他相识于微末,十年前就已经鞍前马后的伺候着了,如今倒也分能得他一杯羹。青帮事务繁杂,杜先生并非事必躬亲,再加上极会做人,这些脏事他早就不碰了。所以这次任务的正主,大约就是顾嘉棠了。

    明诚没说这么细,他想知道明楼的情报工作到底做的怎么样,也想知道他信不信任自己。所以就这么没头没脑的提出了一个行动申请,甚至还带点挑衅,没有一句多余的解释。

    偏偏他还压着声音,带着审视,又有点像是窃喜的模样确实可爱。明楼终于看到了点小孩子的影儿,于是也跟着笑,低声说:“那有什么不敢。”

    

    明诚见他毫不犹豫接下来了,心里对他更敬重几分,面上却不显,只是按照早就算好的时间说道:“顾嘉棠每日要去绿波廊吃早茶,大约还有——”他借着月光看了看自己的手表:“——五个多小时。到时候他身边就只有两个人,是谈判的最好时机。”

    明楼点点头。

    明诚继续说:“您扮作下人跟着我。叶焯山有时也会差我去找顾嘉棠传话送信,不会有人怀疑的。”

    他实在想的很周到了。明楼确实不想让别人知道顾嘉棠最近与陌生人有接触。

    明诚又说:“去了我先同他闲聊,试探一下口风,若事不可为,您就不要出声了,我们再找机会。”

    不止是周到,还很全面。明楼忍不住想,他这十年都是怎么过的?叶焯山顾嘉棠之流是什么样的人,青帮是什么样的地方,他再清楚不过,怎么可能教出这样一个人。

    怎么想都不可能。

    

    “你为什么姓明?”明楼突然出声问道。

    明诚愣了一下,勉强笑了笑说:“我不想跟她姓,也不知道还可以姓什么,于是就姓了明。”

    这话一说开,明楼后面的话都顺多了:“怎么会去了青帮的?”

    明诚苦笑:“我也不想啊。当年从家里逃出来,没走多远就知道了,原来这个世界有这么大呢。分不清楚方向,也不知道一条条路都通向哪。”

    明楼看出他不愿意多谈,没有追问下去,又说道:“读了几天书?我看你档案上,学历不低嘛。”

    明诚的声音里终于带了点得意:“叶焯山原本是要从悟字辈的弟子里挑两个送去读书,我那时候压根还没拜进门,连被挑的机会都没有,只是跟着几个打手混口饭,结果隔天教书先生挑中我了。”

    

    明楼听得心里发憷。一个十多岁的小孩子,跟着打手能混到什么饭?教书先生怎么会偏偏挑中他?

    他还想问的是,为什么当时没有向明家人求助。这十年里有没有想过,明家也许能帮他。

    “为什么——”明楼顿了一下,有什么意义呢,这些问题都没有任何意义。他把原本的问题吞回去:“要加入我们?”

    “国家有难。”明诚答得很利索。

    “呵,”明楼毫不留情:“第二军,第七军,七十四军,实在不行还有十九路军,每个都够资格说一句救国救民。”

    “我更适合这里的战场。”明诚一字一句的说,眼神终于泛出那些明楼认为自己早就该看到的冷意。


3.将进酒

    

    明楼跟着明诚走到包厢门口的时候,顾嘉棠的早茶刚端上桌。

    门口守着的小兄弟显然和明诚很熟,笑着跟他打了招呼,然后轻手轻脚的进包厢通报,半晌出来请他们二人进去。

    明诚不知道从哪摸出包烟塞过去,那小兄弟的笑容立时更加亲热起来,凑到明诚耳边轻声说:“师父他老人家心情不太好,早上还发落了一个师弟。”

    明诚点头谢过他,还附赠了一个十分“成年人”的笑——看的明楼一阵心塞。

    

    顾嘉棠穿一身老式长袍端坐在桌前,眼角和额头的皱纹都很深,大概是经常笑的缘故。

    此时他没有笑,只是对着弯腰鞠躬的两人微微点头,然后放下筷子说道:“这一大早,什么事啊?”

    明诚微笑,低声说道:“师叔,我给您带了亚尔培路上成记包子铺的包子。”

    顾嘉棠盯着他看了半分钟,面无表情侧过头,低声说道:“你先出去吧。”

    他身边的打手立刻退出门去。

    

    “这不是你应该知道的事情。”顾嘉棠目光扫过对面站着的两人。

    明诚也不解释,微微低头说道:“我已经知道了。”

    顾嘉棠的面色已经冷到极点,他不说话,只是盯着明诚看了半晌。

    他受人所托,事情要办的漂亮已经不容易,还得隐蔽。

    明诚是叶焯山手下头马,消息走漏到他那倒也不稀奇,可这老东西什么意思?

    

    明诚却微微躬身:“这也不是什么大事,叶先生不必知道。”

    明楼诧异,他称顾嘉棠为师叔,却称叶焯山为叶先生,这又是他们青帮什么奇怪的规矩了。

    其实是因为明诚自始至终都没有真正拜到叶焯山门下。青帮从前十分讲究,辈分明了,等级森严,从入门到正式成为青帮弟子少说也要七八年的时间。帮内制度说不上周正,但好歹严明,如今连绑架勒索都算在日常事务里,更别说收徒的事了,最底层简直称得上流氓辈出。

    明诚当年没有正式拜师就跟着教书的陈先生了。陈先生在叶焯山那里算半个军师,说话很有些分量,不知是不是他的原因,反正叶焯山后来也从没提过拜师的事情。帮内规矩是同辈称师兄弟,高一辈称师叔。明诚也跟着大家叫,但到叶焯山这里,就只称叶先生,反而见到教书先生会恭恭敬敬的弯腰鞠躬称师父。

    可说到底,教书的陈先生也没有拜在青帮里,是二七年被叶焯山阴差阳错救下来的。这事就连两个当事人也都觉得莫名其妙,总之就是一笔烂账,想要讲清楚实在费工夫,别说明楼,连明诚都知道的不细。

    

    顾嘉棠并不忌惮叶焯山,他们都是帮杜先生做事情,只要没出差错就不会怎样,杜先生讲理。

    但是这次的事情,走漏风声就是出了差错。中统局不便出面,徐恩曾才差人找了他。

    明诚说叶焯山不知道,他到底什么意思?

    明楼看着两人对峙的局面,微微低着头装小弟,趁顾嘉棠不注意,还偷偷瞄了一眼明诚——这小子看起来倒是十足的稳。

    

    “史初也好,其他救国联合会的理事也好,都是因为呼喊联合抗日才被盯住。假如——”明诚弯了弯嘴角,看起来十分诚恳:“真的要联合抗日了呢?”他轻飘飘的扔出一个炸弹。

    连明楼都为他的睁眼说瞎话而侧目。

    顾嘉棠更是轻蔑的撇嘴道:“你说了算的?”

    明诚不紧不慢的往前走了几步,压低声音说:“师叔,您说,为什么联合抗日一直阻力重重?”

    顾嘉棠从没觉得这事和他有什么关系——日本人能闹到什么时候去?

    青帮起于漕运,两百年前就开始跟日本人打交道,最老派的青帮人对他们既没有敬也没有怕,压根不怎么把他们当回事。对于满脑子江湖的黑道中人,平叛重于抗战根本就是最平常的逻辑。祸起萧墙也算古训嘛。

    

    明诚自然知道他是怎么想的,因为叶先生差不多也是这么想的,所以他没有给顾嘉棠留下思考发言的时间就自顾自继续说了:“因为蒋先生也害怕被架上高台。联合了赤匪,怎么同军阀们交代?编制,军备,战术,这些都不是问题。仗打败了,也就是鱼死网破,若是打胜了,真正的问题才会显现,换了谁都会怕的啊。”

    顾嘉棠也算大上海的风云人物,情报来源广杂,不比明楼知道的少。所以这么几句话还是能很快想明白的。

    他示意明诚继续说。

    “假如将军们已经调转了枪口,蒋先生恐怕须得低头了吧。”明诚面不改色的结束了自己的胡扯。

    明楼在心里喝彩。

    真是厉害。四月份中共方面已经同张学良将军有了密谈,若不是他确信这样的消息明诚不可能知道,看着他胸有成竹的样子,简直要怀疑他就在密谈现场了。

    

    顾嘉棠缓缓端起茶水,喝了一口,然后放下茶杯,从身上掏出一把枪,慢悠悠的上好膛,然后稳稳的举起它,指向明楼,眼睛却还依旧盯着明诚:“说实话。”管你胡扯八扯,我不接你的招。

    明楼微微有些惊讶——顾嘉棠能混到今天的地步确实有些本事。

    他刚想上前一步,开始唱自己的戏份,就见明诚抢在他前面跨了出去,正正的挡住枪口:“师叔,您这是什么意思?”

    顾嘉棠冷笑:“这人是赤匪吧?你说来说去不就是想让我把人撤回来?倒挺卖力。”

    明诚彬彬有礼的面具终于扯下来了,一手撑在桌上,另一只手伸过去拨开枪口,身体前倾,离顾嘉棠很近了才低声说:“杜先生从不把鸡蛋放在一个篮子里,您以为我是为了谁跑这一趟?”他的声音很小,好像很不愿意让身后的明楼听到似的。

    明楼也确实没有听到。

    顾嘉棠狐疑的盯着明诚看了半晌,这才真的被打动了,他收起枪:“真的么?”

    明诚没有回答。不点头也不摇头,只是看着他。

    “明白了。”顾嘉棠重新拿起筷子:“你们走吧,我要吃饭了。”

    

4.点绛唇


    两人走出绿波廊,穿过城隍庙前面的小路。

    明诚小声说:“我们还不能分开,去我那坐坐吧。”

    明楼黑着脸,可也没表示异议。

    于是两人叫了车,一起到八仙桥,明诚负责的那家舞厅。

    大清早,舞厅几乎没什么人,空空荡荡,只有打扫卫生的响动。

    明诚把明楼带到自己的休息室。安顿着让他坐下,然后走到门口叮嘱小弟泡壶茶,买些早点回来。

    

    关好门回过身来,明楼斜倚在窗边,一手插在裤兜,另一只却用胳膊肘支在窗柩,手里拿着把枪,枪口懒洋洋的指着他。

    明诚愣住。

    “你用来说服顾嘉棠的话,是真的,还是假的?”明楼问。

    虽然没有听到,但是看顾嘉棠的反应,他自然猜得出。

    

    明诚在面对顾嘉棠的时候,明知道他真的可能会开枪,也见过他想杀人时,压根不会讲理的样子,可就是不怕他。然而现在换做明楼的枪口,他知道他不会开枪,依旧紧张的渗出冷汗。

    “从你得到情报,到解决好这件事情,压根不需要第二个人。顾嘉棠这种人不关心局势,只想知道杜先生的意思。只要你能让他相信,杜先生这次不想和那帮红脑壳计较,他就立刻会把人撤回来。”明楼不紧不慢的说:“你不需要搭档,自己就能解决掉事情。所以,偏要在我面前来这么一出是什么意思呢?”

    “不是的明先……明楼同志,”他在称呼上打了个磕绊,抛弃了明先生这个十分疏离的称呼,换为了亲切的同志,然后继续辩解道:“我没有十足的把握。假如他不相信,任务就彻底失败了。假如他半信半疑,我们就得到了去见杜先生的机会。而一旦见了杜先生,您比我更合适去说服他。”

    明楼笑了笑,摇头道:“你没有一进门就说最后那句话,还不是为了让顾嘉棠觉得,不到万不得已你不能把事情挑明?那他又怎么会直接去向杜先生求证呢——这可是杜先生不太愿意让别人知道的事。”

    明诚沉默了,他要怎么解释呢,明楼说的都对。甚至还有他不知道的,整个这件事原本就是他为了接近明楼才——

    “就算没有你的情报,史初先生也不会被怎么样,没有人敢动她,绑架勒索恐吓,这些戏码统统不适合她。你当初把这个情报给武陵,就是因为知道他不会袖手旁观吧。”明楼看着他的眼睛说道:“史先生不是我们的人,但是她多次向我们伸出援手。所以我们既然知道了,就不能袖手旁观。”

    

    明诚看着明楼。

    他还是这么高大,像一座山一样,立在那里。敏锐,坚定,忠诚。

    就像十年前一样。

    那天他从家里逃出来,第一个想到的就是明家那位大少爷,他见过他,听过他说话。没有被当做人的日子,给了他野兽一样的直觉——他相信他。

    明诚找到了那个人放学回家的必经之路,守在那里。

    他对生的渴望是那么的强烈。五岁之前被宠溺,五岁之后又被虐待,哪有人教过他哪怕是最基本的道理和做人的应当。他那时候唯一想的就是守在那里,活下去。

    那天很冷,他又实在太饿,还渴,也许还病着,嗓子又干又哑,发不出一点声音,脑袋又疼又沉,好像随时都会抛弃他,一昏了之。

    他撑着想看到那个人的身影。他从来不知道信仰是什么,可是那时候,那个身影就是他的信仰。

    是生的希望,希望的光。

    

    然后他昏过去了。再醒来时已经是晚上。

    而他依旧在那路边蜷着。

    他怪自己没撑住,怪自己运气不好。他不知道在他昏过去的时候发生了什么,以至于错过了那个人。

    他的手脚不听使唤,想动一下都难。他算不出自己已经饿了几天,胃里像被火烧着,哪怕要同野狗抢食,他会做。

    他已经撑不到第二天了,哪怕此时离第二天清晨只有十几个小时。

    他爬着离开了那条路。比起那条明亮的大路,更深的巷子,更曲折的弄堂,更暗处的旮旯,有最卑微的活命机会。

    

    他这十年来,很多次以为自己撑不下去了,可最终都撑下去了。于是更加后悔自己那时候不能再多撑一撑。

    直到现在,他活得还算不错,可他总是有一个执念——假如那时候,他等到了。

    他再次回到那条路上时,明楼已经去了外地读书。

    

    “所以你为什么要这么做?”明楼已经站直了身子,一步一步走到明诚身边,枪口戳在他胸前。

    明诚的眼神依旧明亮,坚定。他低头看了看自己胸口的枪,然后轻轻笑了笑说:“我只是——”他想说出十年前没机会说的话——希望您能救救我,收留我——但是他已经说不出这样的话了,他早就不会求谁救他,更不需要别人收留。

    他舔了舔嘴唇,竟不知道说什么。是啊,他为什么要多此一举?陈老师教他东西都喂了狗么。

    明楼盯着他看了一阵,反倒自己收了枪。

    

    “你不想说也可以。”明楼看着明诚的眼睛:“你很好,聪明,有决断。只是太锋利,需要管束。”

    明诚依旧不说话。

    “以后我是你的上线。有什么事情,我会想办法联系你。”

    语毕,明楼深深的看他一眼,转身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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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没有错,武陵就是酒壶。既然AU,我不要他死QAQ   然后教书的陈先生,是之前明楼的国中老师陈秉,本来应该是明楼在27年救了他。估计没人记得他了_(:з」∠)_

 #小标题只是恶趣味,哈哈哈哈就像文的名字一样,一听就和世界那篇是好基友啊。

 #很久之前的脑洞,一直没有码,看了灯火大大的万人行处,就控制不住我自己了!献给大大!

 #所以世界以痛吻我这么久没更,是因为我想码这篇来献给灯火大大呀!比心!(大大:这个锅我不背,你拿走。)

 #这个文无比撒欢,全是胡扯,不要当真(非常重要,这是一个契约,再次比心)。

 #我废话真多。

 #戏也很多。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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