虫子

我干啦,你随意。

#楼诚# 【世界以痛吻我】第十一章·云来


第二卷(1932—1935)


   我们坚持一件事情,并不是因为这样做了会有效果,而是坚信,这样做是对的。

                                                                            ————哈维尔 


第十一章·云来


  波亚奶奶最终没有在除夕夜吃到饺子。

  

  那天一大早,明诚推开二楼卧房的窗子透气,顺道瞄了一眼街角水果店摆在店门口的果篮子。

  黑色,棕色,红色。

  他立刻关好窗子,换衣出门。

  

  这是最简单也最有效的联络暗号。水果有季节之分,做起文章来实在麻烦。但果篮却不会常换,也很少会引起注意。一般的摆放顺序是三个放有时令水果的果篮——棕色,红色,黑色——一切正常。

  如果将红色从中间换到最内侧,是情况有变,放弃约见的意思;而将红色从中间换到最外侧,则表示有突发状况,紧急约见;假若直接撤掉其他个果篮,只剩下红色,则是取消一切行动,保持静默,等待通知;如果是红色果篮被撤掉,则是有暴露风险,迅速撤离。

  

  明诚收到的是紧急约见的暗号,他迅速赶到联络点。

  一间毫不起眼的出租屋,内里也并没有什么玄机,一张会议桌,几把木椅,靠墙放着一个单薄的书架以及供值班人员休息的简易小床。

  组长已经坐在会议桌主位上等着了。

  

  “没想到你最快,”酒壶一边整理资料,一边将嘴里的烟掐掉:“先坐下,等他们到了一起说。”

  明诚不知道酒壶的真名,在这里他们都没有名字,只有代号。

  “你在家里也不爱说话么?”酒壶忙着手里的活,用余光扫了一眼明诚,见他只是安静的摇摇头,笑着撩拨他:“你怎么混进组织的?这么内向,怎么执行任务?”

  明诚瞥他一眼,懒得同他多说,更不想掰扯自己称得上完美的工作档案。他找了把木椅,在会议桌最末坐下,离酒壶足有三四米远。

  “噫,小伙子你过来,我们谈一谈。”酒壶逗他。

  明诚抬起头看着他,眉头紧了紧,又松了。说来也奇怪,这个人和明楼没有半点像,可他就是从他身上感觉到了相似的气质,这让他对这个看似浮夸的人很有好感。

  

  “坐过来一点。”酒壶手里的文件终于整理完了,于是更加认真的逗明诚。

  大哥要是活泼一点,大约也是这样?

  “我们的革命队伍居然混进来一个如此冷漠——”

  明诚终于无法忍受了:“我以为紧急约见是因为有什么紧急的事情。”

  “我说了,人到齐了就讲嘛。现在急也没用。”酒壶居然有点委屈。

  明诚“哦”了一声,他暗自盘算,一个小组共五人,要等人齐,也就是说这个任务的难度不小,十分紧急,并且需要全员出动。

  不可能是传递信息,不可能是派发传单,不可能是刊物印刷,会是什么呢?

  

  也许是明诚的表情变得有些沉重,酒壶又点燃一支烟,观察着他的神色宽慰他:“你总得见血,早晚的事。”

  真是打心底里谢谢他的宽慰!明诚恼怒的想,好了,这次任务大约不作他想,有八成会是他之前从没接触过的暗杀吧。

  假如说明楼痛恨暴力是因为他所领悟到的一切都告诉他,文明社会里不应该存在这种东西;那么明诚痛恨暴力,则来自于最简单的一点,己所不欲。他被这样伤害过,就绝不会愿意用这个去伤害别人。这份赤子之心无比诚挚。

  “或早或晚么?”明诚笑的有些勉强,他努力让自己看起来不要太排斥。

  “是的。”酒壶努力让自己看起来温和一些。他并不觉得奇怪,看明诚说话行事,穿衣打扮,分明是个有钱人家的小少爷,至少富足了三代才养的出这样的气质,所以明诚的天真单纯有迹可循,他一腔热血的投身信仰,大约根本没想过自己首先要面对的不是凶狠的敌人,而是变凶狠的自己吧。他哪里猜得到明诚曾经苦大仇深——因此他也就不会知道,明诚此时的犹豫无比难得,他并非天真单纯不经世事,而是见过别人面目狰狞,更加爱惜自己的干净灵魂。

  

  明诚的手指在会议桌上敲了几下,他不知道想到了什么,有些出神的说道:“要清理,总要有人去沾手脏的东西。”

  “清理什么?”酒壶皱着眉头问。

  “书桌。”明诚笑了笑,没头没尾的说了两个字,也不解释。可他的神色中都是坚定,而这种坚定并不比犹豫更让人放心。

  酒壶心里有些不安,可他没有追问下去。其他三个组员——茶杯,漏斗,烟缸——不多时便陆续到了。

  

  酒壶终于开始讲他的故事:“前年我回国执行任务,给苏区带一份谢教授翻译的雷达和通信设备资料。任务完成之后,我绕道上海,准备转机香港回法国。当时上海正在进行秘密会议,聚集了白苏两区很多高级别的同志和领导。我为了吸引中央调查科的火力,不得不在上海高调行事,伪造了多重身份,四处点火。谁知竟阴差阳错的被一个受聘于蒋介石的德国学者当做政府官员,拿到了当时他关于通信设备的最新研究成果。我知道这份东西对前线无比重要,于是想方设法带回了法国,并且秘密拿给谢教授翻译好。”

  他没有细讲到底如何“阴差阳错”,又如何“想方设法”,可其他四人哪能听不出这段看似波澜不惊的话里,暗藏了几多凶险。

  “谢教授翻译好了之后,就把原稿收在了自己家中。他的身份十分隐蔽,又对学术十分痴迷,所以我也就没有要求他销毁原稿。”酒壶说道这里,语气中已经有了些懊恼:“我后来才知道,这个德国学者十分不简单,因为一些私人原因才肯受雇于国民政府,他的研究成果在世界范围内都属前列。我拿走这份文件原稿,在南京引起了不小的波澜。可那时我虽然想到了文件如果被有心人看到,会立刻识破谢教授身份,可我依旧没有要求他销毁原稿。”

  明诚看出他十分自责,想了想安慰道:“谢教授痴迷学术,舍不得销毁原稿再正常不过。你虽然不能理解他的痴迷,可依旧愿意维护他的所好,也实在难得。不必纠结。”

  酒壶冲他微微一笑,表示领情,然后严肃道:“昨天谢教授请了几名学生到家中做客,前后大约两个小时左右,今天一早,他通过紧急联系人告诉我,原稿丢失。我已经问过他昨晚的情况,排除了其他人偷盗的可能性,而在这几个学生中,有条件偷走原稿的,只有两个人。”酒壶面色凝重的看着眼前的组员们。

  

  烟缸分析道:“我们先明确一下目标——不惜一切代价保证谢教授的身份继续隐藏。是么?”

  酒壶点头:“没错。谢教授的分量,重过我们所有人。他的研究工作和翻译工作足顶一个师。”

  烟缸从酒壶面前拉过一张纸,又从自己的包包里掏出一支钢笔,一边在纸上涂涂画画一边说道:“现有事实是,原稿昨晚丢失,嫌疑人有两个。首先,原稿为什么会丢失?”她抬眼看向自己的战友:“换句话说,是有人需要原稿本身,还是需要‘原稿在谢教授手中’这样一个事实的证据?”

  明诚略一思忖,转头问道:“谢教授将原稿在什么地方放着?单独收藏还是和其他同类型的文件一起放着?”

  酒壶迅速回答:“一起放着。”

  明诚点头:“嗯。这份成果是前年就做出来的,原稿本身早就没有了价值。原稿并不是在单独收藏的情况下被找到并偷走的,那么谢教授身份暴露有人专门去找这份文件的可能性就小了很多。所以,最大的可能是,谢教授在翻看其他文件时,这一份原稿夹杂其中,被有心人发现,继而猜出谢教授的真实身份。谢教授名声极好,在学术界也颇有地位,就算是中央调查科,恐怕也不会因为一个特务的一面之词就认定谢教授是我们的人。必须有证据。”

  “所以他偷走了这份文件。”烟缸接过话头:“那么这两个人中,应该有一个是中统的人?”

  “是至少有一个。”明诚补充。

  

  酒壶低下头沉思了半晌,一拍桌子道:“烟缸,你和漏斗去查王庚安。青瓷,你和茶杯去查秦昭丽。务必搞清楚他们昨天回去之后,有没有接触过其他人,都接触了谁,消息如果已经传递出去,想办法追其下线,全部清除。如果追到原稿,就地销毁。”

  烟缸担忧道:“已经过去了这么久,来得及么?如果消息已经传递出去,我们要清除所有知情者么?”

  “一定来得及。”明诚眨眨眼,他的眼睛很好看,微微弯着更加好看。他肯定的说道:“这位同学宁可暴露也要拿到证据,级别应该不高。他是不能直接联系国内的,必须要先交给自己的上线,然后一级一级往上递交,直到消息递交到有资格做决断,或者有资格联系中央调查科总部的那一层。这才是谢教授这样的‘大鱼’应有的待遇。”

  “我爱他们的官僚作风。”茶杯调侃。

  酒壶布置好任务,微微松了一口气,他用钢笔轻轻磕了磕会议桌:“行动吧。青瓷你等一下,我跟你说几句话。”

  

  明诚将自己和茶杯的任务划分好,然后送走了他,这才关好门,回头去看酒壶。

  酒壶有些担忧的看着他,之前的不正经早就收拾得干干净净:“你最晚进组,今天的任务里,我最担心你。我既怕你做不到,又怕你太轻易就做到了。”

  明诚却轻声笑了笑:“我们刚才分析了很多,”他看着酒壶深沉的眼神,毫不掩饰自己面对即将到来的杀戮时,有些渗人的冷静:“在这样的情况下,每一个智商正常的人都知道该怎么做。确认目标,清除目标。我不会做不到。在必要的时候,我就是一把笤帚——清理、扫除,只看结果,不问为什么和对不对。”

  话是没错,酒壶却不太能放下心,同时还有些奇怪——一般不是应该把自己比作一杆枪么,怎么这人的语言系统格外根骨清奇,居然把自己比作笤帚。

  

  就如同他不知道明诚并不是什么家境优渥从小受贵族教育的小少爷一样,他当然也不会知道,明诚此时的全部动机,不过是为大哥扫出一张安静的书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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