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楼诚#【世界以痛吻我】第十章·风起
第十章·风起
“明楼！”
明楼没听到。他正蹲着把绑腿一圈一圈的缠紧，准备去操场热身，然后找同期的同学，一起配合练习格斗术。
黄埔在战时的训练实用性很强，对于学员来说，不过是强化体能，锻炼反应速度，熟记格斗技巧。但如何在战场上杀敌，又该如何在战斗中保全性命，就是这些最直白的杀人手段和保命良招最为有用，没有一丝花样。
不出三个月，明楼已经能和这一期学员中最为出色的几个相斗一二了。他的格斗在短时间里确实不会有什么天大的造诣，但他悟性十分不错，又懂得触类旁通，所以学起技巧招式分外迅速。
“明楼。”声音更近了，足够听清。
明楼回头：“谨怀！你……”他站起身，及时收住了话头：“好久不见。”
朱谨怀不动声色的打量了一下四周，低声说道：“有什么消息么？”他努力表现的沉稳，但能这样问，明楼已经知道他心中焦躁。
“什么消息？”
“上次任务之后。”朱谨怀抿着嘴，有点紧张的看着明楼。
明楼愣了一下，他是朱谨怀的上线，照理应该由他联络谨怀，可是当时谢唯善并没有给他任何相关指示，只是要他隐藏身份保持静默。那么朱谨怀呢？没有任务也没有指示？是忘记了还是……他有问题？他心念急转，面上不显，只是摇头道：“没有。”
朱谨怀呼吸重了些，他低下头。明楼看不到他的表情，只听他说道：“我已经等了半年多。我……”
明楼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温柔的阻止了他继续说下去。
这里距离操场很近，他们都能听到那边喧闹打斗的动静，嗬嗬嘿嘿的声响隐约传过来，带着朝气和激情，被风吹到耳边，仿佛只要他们想，就能够立刻加入。
“你先回去，继续保持静默。”明楼安抚：“别心急。”想了想他又补充道：“相信我。”
两人的接触不过短短半分钟。明楼像什么也没有发生过一样，打好绑腿走向操场。
王天风已经等得很不耐烦了，一边活动筋骨一边抱怨：“你磨蹭什么呢？”
“哦，一个老同学，见到了打个招呼。”明楼摆出起势。
“老同学？朱谨怀么？”王天风迎面一拳砸过来。
“你认识？”明楼抬手挡过，微微低头退后半步然后迅速踢向王天风面颊，他看起来十分专心的在应付面前这个整第八期学员里格斗最出色的人。
“他不是有个姐姐么？”王天风反应敏捷的往右一闪，顺势在明楼的腹部狠狠砸了一拳：“新晋康少将的妻子——朱素怀。”
“……”明楼闷声接下这一拳，一时疼得几乎无法思考，踉跄着退开了两步，整个脑袋昏昏沉沉，一时难以消化。
康泽，他咬牙切齿的想，此人可是党国精良，深得蒋介石的信任和重用。他曾留学苏联，在莫斯科中山大学读书，但他不认同马列主义，并且用力过猛冲着极权主义去了，对中共十分仇视，中原大战晋升之后更无收敛，如今他所带领的南昌行动营别动队异常活跃，搜剿共党，就连明楼整日窝在学校都有所耳闻——特务武装是明楼最为不齿的一股力量——这人竟是谨怀的姐夫么？他刚准备多问几句，猛然惊觉，王天风说起这个，是故意的么？
“今天怎么回事？一拳就认输了？”王天风上前玩笑似的推了他一把。
明楼晃晃脑袋：“再来！”话音未落迎面一拳就砸过去。
王天风还想说点什么，嘴角就被明楼的拳头蹭了一下，微微裂开，渗出血丝。他轻哼一声，闪身扯住明楼胳膊，用力一折，趁他来不及化解，又松了手照背心狠狠一推，明楼被他推出去几个踉跄。
“你今天怎么不在状态。”王天风挑衅。两人往常各有输赢，明楼胜在不要脸，王天风胜在不要命。
明楼摆摆手：“不打了。”他随即坐了下来。
王天风白他一眼，在他对面坐下来：“你很不对劲。”
明楼揉着自己的手腕，十分自然的避重就轻：“昨天夜里有点着凉。”又随口问：“穆老头的作业你做了么？”
“做个屁，”王天风不屑：“我又不是你，三好学生。穆老头的军事理论课简直是个天下第一的狗肉铺子，挂十个羊头都没用。”
明楼被他逗笑：“难道他讲的不是军事理论？”
王天风白他一眼：“战国时期的战例分析？明朝末年的兵防部署？还有马恩河会战？日德兰大海战？”
明楼懂他的意思，却故意说道：“古今中外，攻防守备，大局部署，战场对质，这不是都有了么，你还有什么不满意的？”
王天风用眼角扫他：“装。你说我有什么不满意。虽然我们在这堂课上经常吵起来，但是我觉得你应该也不会太满意。”
明楼低下头无声的笑了笑：“我没有不满意。”说着他侧过头，很真诚的看着王天风：“每个人都有自己的位置，老师站的位置同我们不一样，他认为我们现在应该学习这些，而不是——”他有意的顿了一下：“去研究日本的战力和国情。那我们就先学好眼前这些东西。”
王天风嘲讽的扯了扯嘴角，看不出什么笑意：“穆老头从未上过战场，说他是个书生倒更合适。他没见过军人铁血，没闻过满地硝烟，你居然指望他，教你如何打败侵略者么？”
“不然呢？指望康少将这样的人么？”
王天风的动作顿了一瞬，他并不比明楼大多少，也从未如康泽一样将《我的奋斗》奉为圣经，但是他上过战场，见过真实的流血和牺牲，没有办法保持理想主义。
“如今党国，薰莸同器，乱世重典难道不是顺理成章？攘外先安内难道不是医时救弊？”他缓缓说道。
明楼看了一眼王天风的脸色，没有再开口。
转眼就到了31年的年底，明楼回家过年。
明镜和明台在大门口迎他。
明楼下了车先同大姐见礼，随后摸摸明台的脑袋，夸他个子又长了不少。
明台正是猫嫌狗厌的年纪，不怎么喜欢人家拿他当小孩子，可是大姐虽说宠他不假，却也管教甚严，没有由着他撒欢，再加上他从小觉得大哥威严，所以不敢造次，低眉顺眼的被摸了脑袋。
明楼挺满意，觉得虽然走了个听话的弟弟不太开心，但这个偶尔听话的如今乖了一点，也还不错。
明镜拉他进屋就急着问道：“在学校还顺利么？南京附近前一阵闹水灾，有没有受什么影响？”
明楼顺着大姐答道：“都好。学校虽然停课了几天，但并没受什么别的影响，大姐放心。”
“那就好。我前一阵还同阿诚说要去看你，结果香港那边的铺子出了点问题，你又打电话来说没什么事，我急急忙忙就去香港了。”
“很麻烦么？”明楼拿起桌上的柑橘，剥开先递给大姐。
“没什么麻烦，就是有了新客，我得露个脸才行。”明镜叹口气：“要是处处都得我出面，这生意哪还做得下去。”
“大姐，前一阵东北那边……”明楼小心翼翼的试探。
“我们家在东北没什么生意。”明镜迅速回道，似乎早有准备。
“你知道我的意思，大姐。”他故意这样说倒不是想让大姐担心，可是，一个二十来岁的年轻人，平素正义感旺盛，最敬屈原，如今国家蒙难竟不置一词，恐怕不是突然转了性，就是已经做出了什么事情吧。大姐聪慧，他提也不提，自然会有所怀疑。如今让大姐臭骂一顿，他心里也舒服些：“覆巢之下，焉有完卵。若不报国，又何必生得男儿身。所以我想去，”明楼窥了一眼大姐脸色，迅速把话说完：“我想弃笔从戎保家卫国。”
哪知道明镜没有训斥他，只是叹气说道：“难道姐姐女儿身就该置身事外？你这话说的，实在讨打。”
明楼心里一紧，刚想开口劝阻，又听明镜说道：“可我们明家，如今已经有太多身不由己。工厂的工人，铺子的伙计，各处的掌柜，银行的职员，养活他们和他们的家人，是我们的责任和道义。军人做军人的事，学生做学生的事，商人就做商人的事。大家各司其职，方有未来可言。”
明楼申辩：“这些是职业，是身份，是谋生手段。可不论军人，学生还是商人，农民，他们都先是中——”
“一个人的认同感会有先后之分么？这个先后由你来分么？你不要以己推人，也不要道德绑架，凭什么就要先是中国人？你是明楼，在我这里，你先是我的弟弟。”明镜的声音原本很高，越来越低，说到最后，已经压在了嗓子眼，带着不容质疑的凝重和坚持：“我绝不会让我的弟弟拿起刀枪去杀人，”她艰难的顿了一顿：“或者被杀。”
明楼一时被姐姐震住，张了张嘴巴，竟不知道如何反驳。他不怕讲道理，也确实很少有人能讲过他。但是明镜完全没有打算跟他讲道理。难道他要对大姐高喊民族大义和信仰万岁么？他要指责大姐自私胆小么？
明台从楼上蹦着跑下来：“大姐！大哥！我们去放烟花！”
气氛瞬间轻松下来。明镜低声说道：“你们去吧。”
明楼终于想起自己原本只是为了防止大姐怀疑才提起这个话头，松一口气说道：“大姐也来吧，您看我们放。”
明镜默默点头，带着阿香跟到院子里。看着明楼带明台放烟花的背影，她在心里慢慢盘算着。这里的投资银行年后就能找到好机会迁去香港，融资之后变为合作银行，暗中交给曾进管理。不过这样行动有些扎眼，曾进的身份就算在香港也不能拿到明面上说，所以最好把那家商业银行一起迁过去，改作财务公司。
狼来了，她怎么可能闭门不出置身事外。她不愿意弟弟们去上战场，只好胡搅蛮缠，用大姐的威严教育他们。她手持棍棒，却背在身后，有什么办法呢？她既是他们的大姐，也是中国人。
烟花很多，兄弟俩放了半个多小时还只放了三分之一。明镜怕他们着凉，硬是拉回了房子。
阿香自大门口拿回几封信，是明诚寄来的。那些信有明镜的，有明楼的，甚至还有明台的。
明楼接过信，同大姐和明台道了晚安，走回书房，就着灯光拆开信封。
大哥：
我最近学到很多新的东西。
初见谨怀哥时，您同他说起的那场交响乐，我独自去听了。
我最爱第二乐章，您呢？
这里是平安夜，窗外十分热闹，我在灯下写信。
刚才从诗社回来时，被隔壁的波亚奶奶拦住，硬是塞了个苹果派给我才罢休。
假如条件允许，我准备在除夕请她吃饺子。
一切都顺，勿念。
祝好。
弟：明诚
民国二十年十二月二十四日
第一卷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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