虫子

#楼诚# 【世界以痛吻我】第五章·老师

第五章·老师

    明镜嘟嘟囔囔的在一旁看着明楼打包行李：“就不能晚走几天么？你那个破学校，过年都不多放几天假吗？”
    明楼把手里的衬衣叠得整整齐齐放进箱子里，笑着戳穿她：“大姐，我昨天还听到你给阿香说，‘我们家明楼啊，读的可是东大的经济学’，我没记错吧，怎么今天就成破学校了？”
    明镜讪讪，小声抱怨：“偷听别人说话，太不君子了。”
    明楼哭笑不得的安抚姐姐：“好啦好啦，大姐，我明天一大早去拜访老师，然后赶下午的火车回南京。阿诚开学还早，就不跟我一起了，让他和明台多陪您几天。”
    明镜“哼”他一声，表示准奏，然后转身离开了。
    明楼有些无奈的揉了揉太阳穴。
    他也想在家多陪陪大姐和小弟，可他实在是没有时间。
    去年夏天，国共合作骤然崩塌，黄埔军校随即宣布停止招生，打乱了明楼的所有安排，他只好放弃原来的计划，先到东大报道。而在他带明诚到南京之后不久，新政策出台，黄埔经过一系列整改又开始重新招生，可此时的明楼已经有了新的打算。
    局势瞬息万变，不论路要怎么走，他都希望可以尽量节约时间。东大是学分制，所以他必须抓紧课业，才能提前毕业。
    
    第二天一大早，明楼带了明镜准备好的礼品，去了陈秉家中。
    陈秉是明楼国中时候的算学老师，年龄不详，祖籍陕西，1925年从广州辗转来到上海，在国中带算学，不久就带了明楼。他学识极渊博，对各地的风土人情了解甚广，并且有种参与其中的熟悉感。
    明楼好奇心强，常在课后找他聊天，两人一个读书多，一个见识广，于是越聊越远，越聊越深。
    那时正值军阀割据。各大军阀之间为了争夺地盘，连年混战。明楼作为明家大少爷所不可能了解到的百姓民生，几乎都是从陈秉嘴里得知的。甚至他会有意无意的透漏一些自己的政治倾向。
    再加上他来上海的时机非常敏感，正是国共合作刚刚开始的时候，以明楼的聪明敏锐，倒不难猜出他的真实身份。
    明楼也读马克思，也看资本论。同时又接受最传统的中式教育长大，天下兴亡匹夫有责。所以心照不宣的守着这个秘密。
    直到去年，国共合作骤然崩塌，上海的共产党被大肆屠杀，明楼担心老师安危，毫不犹豫出面掩护。事后，陈秉提出吸纳他成为党员的意图。
    
    明楼并没有立刻答应。
    因为他实在太清楚成为一名共产主义战士意味着什么了。这表示他要终生以此为信仰，毕生服务于此，耗尽心血，不断的质疑，和恒久的坚信。
    如果只是为了救国报国，那他的路有很多。
    如果信仰来的太过轻易和盲目，那么信仰共产主义和信仰观音菩萨就没有了区别。
    他小心谨慎，正是因为郑重其事。
    他也在热血沸腾的时候想过要投笔从戎，却阴差阳错没有去成黄埔，成为一个党国的战士。反而在东大的半年里，他见了更多的人，听了更多的故事，有了更多的领悟，也更加坚定了信仰。
    如今，时机终于成熟了。
    
    明楼推门进去时，陈秉正泡了壶茶摆出围棋，准备推演残局打发时间。
    见是明楼来了，陈秉迅速收了棋盘，又去重新沏了壶茶来。
    明楼赶忙推辞：“老师别忙，不用招呼我。”
    陈秉白他一眼：“敬重师长是你的事，”他看了一眼明楼带来大包小包的礼品：“我不拦你。待客之道是我的事，你也别拦我。”他有些得意的晃晃脑袋。
    明楼笑笑，顺从的在桌边坐下。抿了一口老师沏的茶，然后放下茶杯，低声说到：“老师，我要回南京了，来看看您。”
    陈秉点头：“好好学经济。救国报国的路很多，你这一条也很好。”
    明楼却摇头道：“老师，读完这个，我还是要去黄埔军校的。”
    陈秉沉默半晌。由于汪精卫的肃清行动和蒋介石对黄埔的改制，那里如今已经是国民党军官的培养基地，以明楼的学历和资质，读出来就是高级军官，这几乎没什么悬念。他觉得明楼这样的年轻人，无缘同自己一个阵营，实在遗憾。可他没有说出来，只是温和鼓励道：“商人，军人，学者，农民；进步党，青年党，民主社会党，共和党，共产党，国民党。明楼，你聪明而有慈悲心，正义而不激进，有原则又有同情心，所以不论你要选择什么职业，什么党派，什么信仰，在如今的国土之上，都会是最前线的战士，各种意义的。老师将为你骄傲。”
    明楼低头笑了笑，故意说道：“就算如今老师这边的人被汪精卫这样迫害也没关系么？”
    陈秉将茶杯端起来，缓缓喝了一口，这才说道：“这也是我想要对你说的。不论你要去哪里，一定要清楚自己正在做什么。不要沦为大人物们争权夺利的工具，不要背叛自己的信仰，不要随波逐流。”他有些沉痛的说道：“军阀势力看似渐渐被党国吞并，北伐也即将胜利。可是号称的和平手段，实际上不过是一群强盗土匪，披上了国军的皮，他们不缴械只投降，转个身就成了国民党的党员。对百姓来说有区别么？苦难和压迫依旧紧紧的逼迫着他们，这些人要怎么活，那些大人物们在酒桌上从来不会提起。”
    明楼也严肃起来，他深吸一口气，然后沉声说道：“而且他们居然胆敢把这叫做政治。”
    陈秉此时却笑了：“为三民主义奔波操劳的，不过中山先生一人而已。明楼，我恳请你再考虑一下，那个队伍从来就没有纯洁过。如今更是……”
    明楼不敢再卖关子，连忙从身上掏出早就写好的入党申请书，低头躬身，双手递给老师：“老师，我已经考虑好了。我会一直在东大，等您的回复。”
    陈秉愣住，半晌才哈哈大笑，在明楼头上敲了一下：“臭小子。”
    明楼依旧低着头，他坚定的说道：“老师，我们会取得最终的胜利。”
    陈秉叹口气：“我只希望每个人都明白，什么才叫做最终的胜利。”
    
    明楼入党的事情十分顺利。陈秉在党内原本就级别不低，明楼又掩护过他，再加上明家一向不碰政治，海外生意以及在香港的产业居多，和国民政府没有过多的牵扯，所以在审查上几乎没有什么阻碍。不出一个月，他已经是南京联络站的骨干。
    明诚回到南京时，明楼已经在学校啃了一个多月的馒头。公寓几乎没有住过的痕迹，以他的见识和想象力，实在不可能猜出明楼到底在忙什么，所以他对大哥的爱读书简直有了全新的认识。
    明诚开学不久，四月份，张作霖在皇姑屯遇刺，张学良宣布东北易帜，至此中国大地终于实现了形式上的统一。北伐战争取得全面胜利，举国同庆，学校还放了三天假。
    明诚回到家中，难得遇到明楼也在，他有些难以置信的问：“大哥，你也放假了？”
    明楼笑道：“怎么。不准？”
    明诚朗声道：“当然不准！大哥要皓首穷经，以有限的生命挑战无穷的知识海洋，哪里有假期可言，学校这不是胡捣乱么！”
    明楼大笑，在他肩头拍了两下：“学坏了。笑话大哥是书呆子么？”
    明诚翘着嘴角连连摇头：“哪有，都是实话！”
    明楼看着他得意的样子，心中又似欣慰，又有满足，这个孩子很好，他性格健全，感情充沛，懂得关心别人就会有很多快乐，这样很好。
    “我带你出去转转吧，据说街上张灯结彩，很是热闹。”明楼温和的说。
    明诚尤不敢相信，他在心里说，可以啊，跟在大哥身边，去哪里都行啊，嘴上却道：“有什么好转的，人多手杂，要去你自己去好了。”
    他不想让大哥觉得自己依旧对他过于依赖。他怕大哥把他送去更远的地方，这实在是他做不到的事情。
    明楼没有在意他的态度，自顾自说道：“大姐不是给我们做了新衣，快去换上。”
    明诚对大哥的邀请没什么抵抗力，乖乖的回房间换衣服去了。